基于如此的文化傳承原因，在意大利很難找到仿古建筑

意大利古城保護的民族精神“大都市”與“貧民窟”

歷史場所對于現(xiàn)在以及不斷推進向前的未來只是一段“異鄉(xiāng)”的故事，但是無論一個城市的過去留下過什么樣的印記，未來會怎么改變，歸根到底，這些場所都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故鄉(xiāng)。保留住歷史場所的精華，守護所剩不多的鄉(xiāng)愁，就是處于這個時代的我們所能夠做到，堪堪履行的使命。

城市更新（Urban renewal，在英國也被稱為Urban regeneration）的概念提出于十九世紀末直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才被大規(guī)模運用到城市發(fā)展中，總體上來說并不具有很長的歷史。在1858年荷蘭召開的第一次城市更新研討會上，對其基本概念進行了有關的說明，即——對于自己所居住的房屋的修理改造，對于街道、公園、綠地和不良住宅區(qū)等環(huán)境的改善，以形成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和市容的行為。這些行為包括：商業(yè)重組，人口移動、建筑拆除，以及土地征用權的歸屬等。

歷史上，在城市更新的過程中，有成功的案例也有失敗的案例。上世紀的美國就經(jīng)歷過這么一段以清除貧民窟為目標的更新。由于缺乏對于城市生活的尊重，在沒有充分研究的基礎下，引發(fā)了許多社會問題，更是打破了有色人種和貧窮社區(qū)的生活秩序。這樣的更新最終被叫停，雅各布斯也針對這樣的現(xiàn)象著有《大城市的死與生》一書，不僅僅為城市規(guī)劃提供了很好的指導作用，也對人性進行了很好的闡釋。

意大利作為歐洲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不僅擁有無數(shù)古羅馬文明時期的遺存，更是遍布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這里的居民似乎有一種天生的自豪感與自覺，無論是普通市民還是政府官員，古建筑保護的意識都十分強烈。這篇文章，會就古建筑、古城、新建筑、新城，來談談米蘭的古城保護精神。

米蘭的氣質

米蘭（Milano）是意大利第二大城市，也是意大利工業(yè)化最深的城市之一。然而，當大部分人提到“米蘭”這座城市的時候，聯(lián)想到的卻并不是這些。就像羅馬代表著意大利的文化與傳統(tǒng)，那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米蘭更多地代表著時尚與創(chuàng)新。意大利是世界上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最多的國家，這些古跡大多分布在羅馬、龐貝、比薩、佛羅倫薩、威尼斯、那不勒斯等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城中。相比較而言，米蘭在其它眾多出眾的歷史古城中并不起眼�？墒�，意大利的民族性格，意大利人民對于歷史和藝術根深蒂固的親近，卻在無形中推動著——古城保護成為整個城市發(fā)展不可回避的重要組成。

一直以來，任何一座國際大都市的發(fā)展，都免不了與更新、改造、擴張……這樣的字眼扯上關系。急速膨脹的全球現(xiàn)代化給每個城市，以及其中的歷史場所都帶去了不可忽視的沖擊和影響。即使是在意大利，每座城市的發(fā)展也不可能是停滯不前的。值得慶幸的是，意大利的古建筑保護工作源遠流長，早在教皇時期就設置有職業(yè)的古建筑保護師，而正是這樣一種良好的傳統(tǒng)，使得意大利得以以其獨特的方式保護著自己，一個具有燦爛建筑文化的國家，避免其中的建筑、城市、甚至是景觀受到干擾。

傳統(tǒng)意義上，人們認為現(xiàn)代保護理論開端于十八世紀，并且深受當時以理性主義為主導的啟蒙運動和以浪漫主義為主導的文藝復興的影響。意大利的現(xiàn)代修復理論則是開始活躍于十九世紀。十八至十九世紀初的幾十年里，已經(jīng)初步形成了當時以維奧萊-勒-杜克（Viollet-le-Duc, 1814－1879）為代表的法國流派，和以約翰·羅斯金（John Ruskin, 1819- 1900）和威廉·莫里斯（WilliamMorris, 1834－1896）為代表的較為保守的英國流派。將先人的思想和實踐進行經(jīng)驗教訓，無數(shù)意大利建筑師和古建筑保護師在實踐中重新發(fā)聲，提出“評價性修復”的概念。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布蘭迪更是建立了新的理論模型，并于1963年發(fā)表著作《修復理論》（Teoria del restauro）提出了與“造假”相關的理論，由此也被公認為奠定了威尼斯憲章的理論基礎。由此，1964年以來，國際范圍內(nèi)將“authenticity”（原真性，也有人理解為真實性）列入古跡修復的重要標準。

基于如此的文化傳承原因，在意大利很難找到仿古建筑，或者說，在他們既定的價值觀里是摒棄“假古董”這一概念的。以米蘭為例，不難看出一二。如今的大米蘭地區(qū)覆蓋廣泛，但是主要的城市中心依舊是以圍繞著米蘭主教座堂（Duomo di Milano）為中心的米蘭舊城。

在這一片區(qū)中，最繁華的地段無疑就是米蘭主教座堂與斯福爾扎城堡（Castello Sforzesco）前面的空地廣場，以及連接這兩處城市重要節(jié)點的但丁街。盡管經(jīng)歷百年的滄桑，十八十九世紀的建筑還保持著原有的樣貌。除卻空中多出的許多電車線，街道的整體尺度并沒有發(fā)生很大變化。同時，這里作為米蘭最繁忙的購物旅游地標，并沒有向來來往往的私人機動車妥協(xié)。1996年后在整條街道都對機動車的進入進行了嚴格的限制，很大程度上保護了街道路面、尺度；甚至可以從某種意義上理解為保護了古建筑不被尾氣侵蝕。

米蘭大教堂廣場一側另一條街道的街頭有一座三層高的建筑物，一組中世紀的自由市場——商人廣場（Piazza dei Mercanti）。中世紀的商人廣場比如今的建筑規(guī)模要大，在十三世紀時，這里一共有6個入口，包含五座主要的建筑：司法宮（Palazzo della Ragione, 建于1233），哥特式風格的帕尼伽羅拉府（CasaPanigarola, 建于15世紀），巴洛克風格的帕拉丁學校宮（Palazzodelle Scuole Palatine, 建于17世紀），奧西涼廊（Loggia degli Osii, 建于1316），以及朱利康素蒂宮（Palazzo dei Giureconsulti, 建于1561）。如今的這片廣場不再和以往一樣，容納著各種各樣特別的匠人生意。但是它的整體布局卻和以往相比并沒有很大變化，仍然充當著市民集會、休憩、交流的公共場所。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棟磚紅色建筑的外側是一部具有現(xiàn)代感的鋼結構玻璃樓梯。這樣的做法無疑印證了意大利人一以貫之的修復理念，既保有建筑整體的美學價值，也讓修復后的部分有可識別性。古建筑保護的過程不僅僅要有正確的理念引導，更需要正確的技術加以輔助，在這樣的層面上，保護不僅僅是一門人文學科，更應該被認真地看待是一門科學。

與中國不同的是，意大利、法國、英國這些國家都具有嚴格且嚴謹?shù)墓沤ㄖ�、古城保護條例，并不斷推陳出新。在意大利，自1932年的《文物建筑修復標準》出臺以來，各類保護條例層出不窮。例如，在1972年的《修復憲章》中就明確規(guī)定，不僅要保護建筑單體和歷史中心本身，還應該保護周圍的自然文脈環(huán)境等等要素，城市原有的機理結構在意大利的保護體系中的地位。實際上，這樣的理念也在英國被廣泛運用，他們在保護法規(guī)中也尤其強調(diào)“Site”（場所，或者也被稱為遺產(chǎn)地）的重要性，以及和建筑本身的相互關系。在米蘭，即使如今的大米蘭地區(qū)已經(jīng)擁有九個行政區(qū)，如今的老城，也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基本輪廓和布局，不但擁有古羅馬時期的古跡，更多的還有文藝復興、新古典主義時期的建筑。當然，作為意大利的經(jīng)濟中心、時尚之都，也自然有其活潑的精神和現(xiàn)代的意義蘊藏其中。斯福爾扎城堡前廣場向來也是一大人群集散地，世博會期間更是成為了一扇溝通的“大門”。細心觀察一下，就可以發(fā)現(xiàn)，廣場一隅，新增加了許多可移動的建筑小品，供游人休憩。這些精心的設計都是由米蘭理工大學的學生完成，大開放空間的格局并沒有被改變，而這些細微的小設計卻為古老的斯福爾扎城堡注入了新的活力。

老城中由于種種限制，現(xiàn)代化的摩天大樓不被允許出現(xiàn)，只能用一些小尺度的構筑物來增添城市的活力和時代感。此外，也會用適當?shù)姆绞綄�這些古建筑進行更新，譬如內(nèi)部翻修、設施改造等等。逃離了老城的范圍，坐落于Duomo中心區(qū)的東北角則呈現(xiàn)出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面貌。在意大利的市政建設中，政府試圖和開發(fā)者達成一個協(xié)議：在開發(fā)大型項目的同時，要搭配適用于公眾的福利性項目。例如在以UniCredit Tower為節(jié)點的金融中心里，依舊劃分出大片的硬地廣場，并配套有便捷的地鐵站等等設施。

此外，設計師還充分利用地下空間，試圖最大程度地解決城市容量飽和的問題。值得一提的是，除卻幾棟拔地而起的高樓，其它建筑依舊保持著他們本來的面貌。人們可以看見，在地價昂貴的“垂直森林”（boscovertical景觀公寓）旁就是破舊不堪的平民建筑。當?shù)氐囊獯罄�人似乎并沒有對這種巨大的反差感到不適應，他們更多地則認為這是一種“有趣的”自然的現(xiàn)象。

比較與反思

從以上的描述中可能不難發(fā)現(xiàn)，在作者個人的觀念里，無論是古跡本身，還是后天在這些場所里的再創(chuàng)作都是值得被尊重的。真正需要注意和警惕的是，再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是對古建筑藝術、歷史、社會價值的感知的過程，結果所呈現(xiàn)的內(nèi)容，不僅僅可以被當作后世用于識別當代建筑特色的標識，更是一種對于過去最虔誠的傳承。因此，無論是大刀闊斧的大拆大建還是盲目地一味模仿，在古建筑保護的實踐中都是不可取的。

然而，即使是在這樣的意大利這樣一個保護體系看似完善，并且修復技術領先的國家，例如威尼斯和佛羅倫薩這樣的古城還是先后收到了來自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警告。2015年5月，古城佛羅倫薩所在的托斯卡納大區(qū)收到了來自教科文組織的警告，其中主要包括兩個方面：正在興建的火車隧道及有軌電車距離藝術品集中的古城區(qū)太近；部分古建筑，例如布魯內(nèi)萊斯基禮堂在被私人轉讓的過程中被改造成豪華酒店，遭到破壞。看到這樣的警告后再反觀國內(nèi)現(xiàn)狀，不得不讓人反思和感到羞愧。在中國，被改造成酒店的古建筑比比皆是，甚至有一些建筑被粗暴地改造成例如麥當勞這類完全沒有關聯(lián)的連鎖餐廳。當然，也有一些建筑師打著響亮的“更新”設計的旗號對房屋進行再創(chuàng)作。這過程中或許有好的案例不乏有一兩個經(jīng)典作品，可是更多的卻是為了滿足設計師的野心，抑或是開發(fā)商的訴求。而那些沒有被加以重視，而加以改造的建筑，甚至難逃被強拆的命運。

雖然人們總是在提倡“以人為本”的城市發(fā)展理念，對于“城市終究是人民的”這一論調(diào)保有最美好的幻想。但是，不得不承認，城市是資本運作的城市，如果不能夠從根本上找到經(jīng)濟發(fā)展和老建筑保護之間的平衡點，任何的理念和口號都只會成為理想，無法實現(xiàn)。人們的視野應該是不斷發(fā)展向前的，“城市更新”在現(xiàn)階段的中國被提出、被探討是一件好事�？墒�，必須使我們警醒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視野應有一個盡頭，但這個盡頭并不是結束；它應該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個不同于以往經(jīng)驗的開始。城市可以順利發(fā)展到今天的模樣，并不代表這樣的發(fā)展就是對的，它只是各種決策相互作用的結果。如今很多人都開始反思梁思成先生曾經(jīng)的理念。過去的五十年里，作為我國的首都，一座極具文化底蘊的古城，已經(jīng)在強勢而粗糙的發(fā)展進程中變得面目全非。由此，人們不得不思考我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博物館式的保存方式固然不可以完全被認可，但確是對于舊建筑的尊重，是對于集體記憶的保護和堅持。

城市更新的手段可以有很多，但是傳統(tǒng)建筑的存在只有一次。人們對于遺產(chǎn)的破壞是不可逆的，“假古董”的存在不但不可取也是對于真遺產(chǎn)的褻瀆，相比較，烏托邦式的死板雖然教條，確是可以在發(fā)展過程中一點點改善，真正與時代接軌的。誠然，如羅文塔爾（David Lowenthal, 1923）所提倡的那樣，歷史場所對于現(xiàn)在以及不斷推進向前的未來只是一段“異鄉(xiāng)”的故事，但是無論一個城市的過去留下過什么樣的印記，未來會怎么改變，歸根到底，這些場所都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故鄉(xiāng)。保留住歷史場所的精華，守護所剩不多的鄉(xiāng)愁，就是處于這個時代的我們所能夠做到，堪堪履行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