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建筑大師磯崎新曾有一場名為“未建成”的建筑展登陸。展覽羅列了上世紀六十年代至今所有經他設計,卻終未建成的建筑項目的圖紙與模型。
在那次展覽當夜的慶祝酒會上,一個懷抱好意的房地產商向磯崎新舉起酒杯,祝愿他“所有未建成的作品都能在上海實現”。然而,聽聞此言的磯崎新臉上立即露出無奈的神色,在場的中國建筑師們也頗為尷尬。

日本后現代主義建筑設計師 磯崎新
鑄就“未建成”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師從丹下健三的磯崎新從其前輩“新陳代謝派”手里,接過日本建筑批判的領導權。他的獨立事業(yè)開始于1966年設計建造福岡相互銀行大分縣分行。很快,磯崎新成為日本一系列重要公共建筑首屈一指的設計師。但是,使他名聲鵲起,廣獲國際贊譽的,并不全然因為這些由鋼筋混凝土鑄造而成的實體建筑。
早在60年代初,基于對日本當時土地緊缺、交通擁堵、資源缺少的社會現實深入了解,磯崎新推出了“空中城市”的設計方案,把東方特色的斗拱和西方的柱式體糅合在一起,大膽地將整個城市推向空中,充分體現一位心懷世界的建筑師對未來城市科技、文化等方面所做的大跨度探討。電腦科技初露端倪的70年代,他又推出第二個十年構想:電腦城。以體積龐大的建筑模式呼應想象中的不斷膨脹的電腦時代,率先向科技發(fā)言。
實際上,在磯崎新從業(yè)的40年里,幾乎每十年都“與時俱進”地產生一個理論基礎。雖然這些以大規(guī)模城市重塑為核心的設計方案并沒有得到推行,但在任何一部建筑史上,它們都成為無法跨越的學術鏈條。作為世界級建筑大師,磯崎新扮演了這么一個“異數”:不因為某個作品,而以一系列“空想式”方案留名。
即使在他部分聲名赫赫的“已建成”作品中,也充斥著“未建成”的因素。1968年,磯崎新的裝置作品《電氣迷宮》完成。這個表現廣島災難的啟示性作品,第一次把建筑和日本當代藝術(包括平面設計、攝影、室內設計)結合起來,曾帶動包括三埔康平在內的日本一代大師。但是,當這一作品在第14屆米蘭三年會上展出時,磯崎新簽名加入法國右翼分子,贊成搗毀自己的親手力作。于是,在后來的數十年間,《電氣迷宮》以懸而未決的“未建成”身份,作為一個“藝術事件”,對歐洲先鋒派產生深遠影響,促使?隆⒌吕镞_等后現代理論學家將探究的目光轉向東方。
另一個“已建成”的“筑波中心”同樣具有代表性。在建造這一作品時,磯崎新將其隱喻手法發(fā)揮到極致。使用碎石遍野的“廢墟”體現建筑師想象中的“筑波中心”:斷非屹立高聳的當代建筑,而是千萬年后,當人類文明徹底消逝時的歷史遺跡。在“已建成”中思考“未建成”——磯崎新便是在其作品多維的時間觀照中,表達他跨時代的語言。
實際上,磯崎新一直認為,隨著一個作品的建成,不僅它的缺陷昭然若揭,還會被融入城市,被蜂擁而上的媒體消解,然后被迅速淡忘。反而是沒有建成的作品,有不斷被挖掘、闡釋的可能性。在磯崎新看來,它們意味著另一層次之上的“建立與存在”。正如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中所說,能讓城市尋訪者們發(fā)現“你不復存在的故我或者你已經失去主權的東西”。
從某種意義上說,“未建成的建筑才是建筑史”。磯崎新如是說。
“未建成”的逆印證
上世紀80年代,磯崎新的建筑理念在中國業(yè)內得到傳播,并造成持續(xù)影響。據建筑研究學者史建說:“在形式上,(他)把中國建筑師轟得夠嗆。”然而,當磯崎新以承接項目、舉辦展覽、與中國建筑師對話等方式介入中國建筑業(yè)時,類似上文提及的房地產商語出無狀的尷尬一幕輪番上演。
在“慕名而來”的甲方、部分“一味跟風”的中國建筑師和號稱“熟知東方、中國文化”的磯崎新之間,存在著對中國尚未成型的建筑發(fā)展脈絡的誤讀。
在接受《時代人物周報》專訪時,磯崎新說,他在中國的工作“非常開心”,因為中國許多甲方(工程委托人)“idea非常柔軟,不歸結在同一邏輯之中”。在此之前,一位曾積極與磯崎新工作室聯系,力邀他設計項目的房地產商告訴記者,他之所以找磯崎新“完全因為他名氣大,比‘土設計’叫得響……圈內人都這樣做”。
顯然,磯崎新,這個現年73歲,早已披上國際建筑大師華服的老人,并沒有也不可能進入中國建筑業(yè)的現實語境中。展現在他面前的不是單體建筑、城市規(guī)劃和社會現實之間的尖銳矛盾,而是一個“什么都可以建成”的廣大實驗場。
在與北京市建筑設計研究院總設計師馬國馨展開有關“城市規(guī)劃”的對話時,磯崎新先重申了“城市是不可加以規(guī)劃”的著名論調,然后轉而提出,北京是“世界上惟一例外的城市。在其社會體制下,可以很容易地對城市進行控制。”
面對這一論斷,包括馬國馨在內的中國城市規(guī)劃師都持相反觀點。中國已經脫離計劃經濟體制,城市規(guī)劃在房地產商、商品經濟等多重合力下,早已跨越了可以強力控制的軌跡。然而,對中國這一政治經濟現狀的了解,磯崎新顯得遲緩且執(zhí)拗。
在他眾多的“中國”建樹之間,對實地理解的空白裂痕越發(fā)明顯。無怪乎一些建筑界人士認為,他在中國的“建成”正在多層次消解其理論的激進態(tài)勢。
“未建成”流露的磯崎新對抗時代的悲壯感,和他在中國勢如破竹的四處“建成”,成為磯崎新身上富有反諷意味的一對正反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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